小戴的直播间的格局，是和别处不同的：都是当面一个优雅的麦克风，背后一个书柜，里面放着一些不知从何处淘来的奖杯。喜棋的人，回家后打开电脑或者手机，进入虎牙直播间，看会儿象棋直播，或者或许可以和主播对弈一局——这是经常发生的事，现在听说小戴主播开始要刷礼物了，——靠床上躺着，刷一免费虎粮，便可以博得主播一声谢谢，或者刷一荧光棒，做直播间礼物了，便能进入粉丝群，如果出到刷一血瓶，那就能和主播对弈一局，但这些游客，多是打工族，大抵没有这样阔绰。只有一些主播的房管或者粉丝，疯狂的吹捧，卖力的吆喝。
我从2018年起，便在虎牙直播间游荡，偶尔与众棋友或者某些主播拌嘴抬杠，棋友们说，我样子太傻，怕抬不过主播或者被禁言，就老实一些罢。直播间的众位棋友，虽然容易说话，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。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主播直播，看主播到底用软件没有，又亲眼看着每招棋的用时与构思，然后才放心：在这严重监督下，用软也很为难。大伙也挺相信我，便推荐我做软件测试师，看有没有某位主播用软。
我从此便整天的混在虎牙里，专管我的职务。虽然没有什么失职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，有些无聊。主播是一副凶脸孔，棋友也没有好声气，教人活泼不得；只有小戴开始主播，才可以笑几声，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小戴是龅牙突出而带眼镜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很一般；腊黄脸色，言语间时常夹些粗口；一副讨吃要饭的样子。穿的虽然是西装，可是又皱又旧，似乎十多年没有换，也没有洗。他对人说话，总是满口大哥大姐大家好，叫人听不厌烦的。因为他姓戴，人长相一般，却自我感觉良好，受电视剧少帅传奇的影响，便从少帅传奇这个名字上取少帅这二字，自诩为戴少帅。戴少帅一开播，所有游客们便都看着他直播，有的叫道，“戴少帅，你这盘棋又要输了”他不回答，自言自语说，“直播间的朋友，大家好”。有时偶尔赢一局，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，“你一定又用软件了！”小戴睁大眼睛说，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“什么清白？我前天看你一直输棋了的，怎么今天突然就能赢？。”小戴便涨红了脸，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，争辩道，“胜负兵家常事，谁也偶尔会走运，人不能一辈子不赢一盘棋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，什么“炮辗丹沙”，什么“双杯献酒”之类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：直播间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听人家背地里谈论，小戴原来也下过棋，但终于没有进展，又不会看谱；于是愈下愈臭，弄到将要讨饭了。幸而家里有一电脑，会拼音打字，便申请一帐号，开开直播，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，便是听不得别人说他。直播不到几天，观众和他，一齐失踪。如是几次，看他直播的人也没有了。戴少帅没有法，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去外地直播的事。做过几次，态度还算诚恳，时间一长，旧态复发
戴少帅开播了一小会儿，腊黄的脸色渐渐复了原，棋友们便又问道，“戴少帅，你当真会下棋么？”戴少帅看着问他的人，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道，“你怎的连个村冠也没捞到么？”戴少帅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，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，嘴里说些话；这回可是全是帅五平九，卒三退一，马二平三之类，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，众人也都哄笑起来：直播间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有几回，棋友们看到戴少开播，也赶热闹，寻问一些象棋的事情。他就开始夸夸其谈，说什么和某天王合过影，某特大给他签过名，和某大师在一起吃过饭。众人哄笑，戴少一付得志的样子，摇头晃脑，得意人生。
戴少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，可是没有他，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有一天，大家正在别的主播那里看热闹，大约是元旦前后两三天，大伙正议论着，有人说：戴少怎么不见了？“他还答应返直播间红包呢”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资深棋迷“他怎么会来？……他被关起来了。”大家一齐惊讶“哦？”“他总是沾便宜没够。这一回，是自己发昏，竟替某一少年大师软件做弊做洗白。软件做弊这事情，能洗白吗？”“后来怎么样？”“怎么样？先做检查，后来被押，押了半个月，放出来了。”“然后呢？”“……谁晓得？许是矢踪了。”大家也不再问，仍然看别的象棋主播。
元旦过后，寒风是一天凉比一天，看看将近年关；我整天的窝在家，也须穿上棉袄了。一天的下半天，我正在浏览虎牙直播间。忽然间听得上线提示的声音，这声音很耳熟。打开电脑，那戴少帅便在自己的直播间里坐着。他脸上黄而且瘦，已经不成样子；穿一件旧西装，叉起俩手，咳嗽了几声。见到众棋友，说道，“今天下午开播，大家不要喷我。”大伙一面热闹，一面说，“戴少帅么？你是不是收了黑钱了？”戴少很暴躁的瞪眼答道，“这谁收黑钱了，你见了吗？”大伙仍然同平常一样，笑着对他说，“戴少，你收就收呗！”但他这回却和平时不一样了，单说了一句“不胡说八道”“胡说八道？要是不收，怎么会被关？”戴少大声吼道，“谁收钱了，你看到了？我就收了，怎么着吧，你去告我啊，他奶奶的……”他的表情，气急败坏，警告大家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很多人，大伙都笑了。我刷了一虎粮，问道，“万科是不是做弊了？”他不言语，我又问了一遍，他直接一声“房管谁在，给我禁言”。不一会，又有人问道，“你公众号那篇为何发了又删？”他恼羞成怒，“我的事情用你们管么？我愿意，怎么着吧？”，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，自顾自的开始象二进七了。
自此以后，我很久没在关注他。大家说“戴少答应给我们红包呢”，又过了几个月，还是没见到。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到——大约戴少帅有可能被虎牙封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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